陆东江/我的蚂蚱咬疼了手

我的蚂蚱咬疼了手

陆东江

爬上梯子坡捉蚂蚱的时候，太阳还躲在草房子墚背后没有露脸，露珠一颗也不少，亮晶晶地挂在草尖上，闪耀着夏日的晨光。

雾气很浓，百米之外的一切仿佛被一层薄纱包裹着，朦胧成一道含蓄的风景，隐藏了大山看不透的秘密……

刚刚入睡的一只野兔被小狗惊醒，一跃而起窜出齐腰深的麦田，竖起长长的一双尖耳，蹦蹦跳跳逃向远处的山坡。

这个时候的蚂蚱还没有起床。爷爷放下用麦杆拧编的小笼子，蹲在埂垅上，掏出口袋里的铜烟锅，吧嗒吧嗒抽起了旱烟，顺风钻进我鼻孔的那一缕，炝得我眼泪汪汪……

太阳晾干露水的时候，蚂蚱开始爬上草头，争先恐后地开始吟唱，背颁着古老的歌谣。田野里喧嚣着夏天的声音，原始而又粗犷。

爷爷寻声而去，选择了野枣刺丛生的荒坡。那里的蚂蚱体健阳刚，叫声洪亮。

我怕小手被刺扎，蹑手蹑足走进一块紫花苜蓿地。开始捕捉夏天独有的乐趣。

这是一只绿色的小精灵，它立在一穗苜蓿花上，细长的两根触角，不断地探测着太阳的呼吸，形似蒜瓣的圆肚子不紧不慢地收缩着，透明的翅翼振动成和谐的旋律，颤抖着金色的阳光。

我敛声屏气伸出双手。刚想收藏近在眼前的绿色精灵，谁知凑热闹的小狗赶过来，一头撞飞了我无边的想象。

那只让我心驰神往的蚂蚱，享受不了小狗多情的关怀，一个趔趄从花尖上跌下，遁迹何处，只有密草知道下落。

狡猾的蚂蚱一次又一次逃离了我的手心，一次又一次的失败摧残着我脆弱的意志，我从一次又一次的失望中缓过神来，又无奈地接受着一次又一次的痛苦折磨。劳而无获的结果，只能让我一次又一次地追打小狗……

小狗喘着粗气，吐出腥红的舌头落荒而逃，最后逃往爷爷的枣刺林，爬在爷爷脚下，它头枕在爷爷发黄的麻鞋上，向我摇尾乞惗。

刚欲抬脚踹狗，爷爷笑眯眯地阻住了我。他将左手的小笼子送在我眼前，只见笼子里已经拥挤着五六只可爱的小蚂蚱。

我惊喜地发现，爷爷右手的两指还捏着一只刚刚捉住尚未关进笼子的蚂蚱。它两条长腿在空中乱蹬，正在拼命挣脱。

我原谅了小狗，仰头㛸皮笑脸地请求爷爷，让我亲手抓着它，我要把美丽的夏天关进笼子。

爷爷满足了我的要求，让我双手合拢，然后将手中的蚂蚱小心地送进我的手心。

我双手掬着蚂蚱，胜利冲昏了头脑，手心被蚂蚱蹬踏得阵阵发痒，鼻涕笑出了泡儿。

正在得意忘形的时候，我的指尖突然袭来一股疼痛，松手看时，蚂蚱已经咬住了我稚嫩的指头，顺着它的嘴角，流出一种墨绿的液体，沿着我的指纹慢慢扩散……

摔掉手中的蚂蚱，一屁股坐在草堆里，我哇哇大哭起来。

爷爷还是那样笑眯眯地瞅了我一眼，慢慢地蹴下来，掏出烟锅美滋滋地吸着旱烟。

抽完一锅子旱烟，爷爷站起身，顺手从腰带上扯下一直随身自带的汗巾，递给我:“脸擦净回家，把眼泪留着，等我死了以后你再哭！″

…………

回家的山路似乎很漫长，踏进家门的时候，好象已经到了秋天。

秋天是一个多雨的季节，一连下了将近半个多月小雨。雨天不能下地干活，人们都宅在家里休养生息。修理用坏的农具，缝洗发馊的汗衫。

蚂蚱鸣叫了几个月，好象透支了体力，有气无力地在笼子中细声慢语，仿佛跟着檐水的节凑低声呻吟。

爷爷的呻吟声在细雨添愁的傍晚嘎然而止，一家人的哭声惊飞了房梁上的一双燕子，它俩冒雨飞遍全村，传递着悲痛的噩耗。

爷爷走了，冒雨走进了秋的深处，永远离开了家人……

三天后出殡的那一天，悲风牵雨挂素帘，纸花化蝶飞不远。走在送葬队伍的最前面，抱着爷爷的遗像，我没有哭。

我留住了自己的眼泪，一直留到回家后打开蚂蚱笼子的时候，涌上喉头的酸楚难以下咽入肚，看着蚂蚱们一只一只自由地蹦跳着躲进花园中的月季花下，我抬头看天，满脸冰凉……

雨越下越大，瓦沟里滚落的檐水，点滴如豆，朦胧中渐渐拧成了一根根扯不断的银线！

吮着蚂蚱曾经咬疼的那根指头，我终于尝到了秋愁的味道。

秋天的雨，苦涩难咽，我仰起头，看不清天的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