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东花/静夜思

一跨进门就被一副惨象所震憾:母亲病淋淋地躺在床上，连翻身都那么困难。“啊！妈，您怎么啦？妈……”犹如晴天霹雳，我一下子瘫倒在母亲身旁，用颤抖的双手缓缓抚摸她虚弱的身体，撕心裂肺地哭喊起来，“妈，您不能这么早就病倒啊，我还没来得及报答您啊，妈……”

“花，你怎么啦？快醒醒！”突然，我被推醒了。这原是一场梦！梦中悲恸的哭声竟吵醒了舍友！待寝室重新恢复了子夜的静寂时，我却辗转反侧，难以入眠了。眼角仍噎满泪珠，心仍扑腾腾跳着、跳着……一缕柔和的月光如水般倾泻在床上。悄然起身，透过细细的窗缝窥视室外，皓月当空。“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我思绪的风筝自然而然随着梦中情景飘去，飘过千山万水，落到我日夜担忧的慈母身上。

小时候，常听人们把母亲称作“铁女人”。她既健如男子又心灵手巧。除不畏严寒酷暑和父亲一同干完里里外外繁杂的农活外，母亲还总是披星戴月地做各种精致的活计。她的“健”使许多年轻力壮的小伙子甘拜下风，她的“巧”令好些如花似玉的姑娘们自愧莫如。家景在母亲的苦心经营下一年胜似一年。

我因有这样一位母亲而常常迎来同伴们羡慕的目光，可我却又不懂得体贴她。进入高中后的第一个寒假里，新春即至，可母亲仍夜以继日地赶做所定的衣服。如山般的布料包围着她。于是她把家务活全托付给我。干了两三天，我就觉累得够呛，便“筹划”起逃脱之计。到炊烟袅袅的暮霭，我仍默头于一本武侠小说里。母亲看我专心致志的样子，就默默走进了厨房。此后的日子里，母亲总是在刷完餐具、拌完猪食、料理完琐碎的杂活之后才能坐在缝纫机旁。夜里“纫纫……”的响声延长了许久、许久……刚开始我还为能瞒过“睁眼瞎”的母亲而窃喜，但待到开学了，当母亲用她那肿胀的双手小心翼翼地递给我一厚叠零零星星的钱并用血红、深陷而又期待的目光注视着我时，我内心不由生出深深的愧意。

一直以为母亲永远是“铁打的”，哪料“铁”也有生锈的时候。交完高考最后一份沉甸甸的试卷，我就急不可待地奔回久违的家。两个月不见，母亲的模样吓呆了我：她微闭着眼，静静躺在床上，脸色蜡黄，瘦削不堪，和以前那个健笑丰润的母亲简直判若两人。五六个吊水瓶倒挂在半空中，其中一瓶里的液体正朝她青筋突起的胳膊里一滴一滴细细渗进。听到我的脚步声，母亲慢慢睁开眼来，要翻起身，可翻了几翻仍未如愿。“妈，您咋不告诉我？”“你考得好吗？”她却用微弱的声音关切地问。原来，母亲体内早就生出一个难治之瘤，可为积攒我上大学的费用，她仍一天天起早贪黑地操劳。直到疼痛难忍时才求医，可疮瘤已感染了一大片，在冒着生命危险做了两次手术后才切割尽。见到母亲时，她已出院半个月了，仍那个样子。而在此之前，为不影响我的复习，母亲专门让哥哥每周送馍到学校，不让我知道……

我终于圆了母亲多年寄予的大学梦。每每为买一件时髦的衣服或高档的化妆品而欲花许多钱时，母亲病怏怏的样子就会浮现在我面前，这常使我“收敛”许多。乍暖还寒的初秋，又收到母亲寄来的崭新的毛衣和黑绒布棉鞋，鞋内还衬着两双绣有梅花的精巧鞋垫。在学友们的一片啧啧称赞声中，我的眼眶不由湿润了。我知道，那又是母亲违背了医生“三年内不准干活”的反复嘱托而熬夜做成的。暖暖的衣鞋缝进了母亲的心血和汗水，缝进了母亲的睡眠和健康，缝进了母亲的希冀和爱心……

今晚我何以会做这个可怕的梦呢？每逢想起过去的那一幕幕往事，我常会为曾不理解母亲的稚嫩言行而懊悔不已，也警策自己：为了能让母亲露出快乐的微笑，今后我要竭尽全力做好每件事尤其是当走上三尺讲台时，但又一味担心……

再次观望苍穹，夜更静，月更明；再次回味梦境，悔更深，情更浓。“母亲，您多保重！”我禁不住一遍又一遍地默默念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