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区内收废品的一家人搬走了

时近十二月的京城，满目荒凉。

这种荒凉，有这座城市天然的凌冽。西北风一起，它很难像江南那样依然保持几分暖意。

然而，今年的荒凉，除了自然的馈赠，更多的则是来自生存的怅然。

就像周末去早市，那个甩卖冬鞋的中年男子吆喝的那样：

“库房要搬了，公寓要拆了，人要回家了，鞋子便宜卖了。一块钱一双，便宜到要哭了。你买了好过冬，我甩了好回家。冬天太冷了……”

我和妈妈从中年男子的鞋摊前走过，先是被他的幽默逗得不禁失笑，继而是无限的惆怅。

这个皮肤黝黑的中年人啊，在寒风中满脸容光焕发，他拼命吆喝着，像打了鸡血一样，激情四射。他时不时地拿出手机，让人扫他的二维码付款。一块、两块、三块……也有十块钱的，买主装了满满一塑料袋的鞋，给了他十块钱。

妈妈推着推车，问我要不要买两双。

我头也没回：“妈，赶紧买菜，一块钱一双，买了怎么穿！”

我妈妈说鞋看着很好呢，又说：“活人真不容易，咱们买了他好回家啊。”

我哎了一声，一边示意妈妈赶紧向前走，一边对说：“大家都很不容易，世上可怜人那么多，咱们做不了菩萨。因为，咱们也是可怜人……”

我拉着购物车，妈妈推着推车，儿子坐在车中好奇且安静地打量着眼前的一切。

是的，来到这个世上的每一个人，都不容易。

我们纵有渡人到彼岸的心，但在形势比人强的时候，完成自渡已属不易，哪有能力安放那颗悲天悯人的心呢。

记得刚来北京的那两年，每次遇见乞讨的人，我都会给几块钱。可现在基本不给了，除了信任体系某一角的坍塌外，更重要的是，发现自己的能力太有限了。

尤其当看到小区内的废品收购站被关后，发现真是太有限了。

我是三年前搬到亦城的。

搬来前，那家三代共五口人就已在亦城经营收废品生计了。

夫妻、父母，和儿子。

搬家那天，家里清理出一堆垃圾，我打算卖掉挣几个钱。于是，我拨通了亦城内废品收购站留在墙上的电话。这样，可以顺便把家里的两个箱子拉过去，免得我自己顶着晃晃日头往过去拖。

不一会儿，来了个男人。

闲聊中得知，他们已在亦城开废品收购站两年了，夫妻两人干。年过花甲的父母则在小区内找活干，给绿植浇水、修剪草坪之类，有啥活干啥，还可以边干活边捡些废品回来。儿子在一家民工学校上小学。

收拾冰箱时，我发现里面有很多罐头、辣酱、蔬菜水果等，虽没过保质期，但都已开封，老公明确告诉我不要了。我觉得扔了实在可惜，于是试探性地问那个男的，看他想不想要。

男的听了很高兴，说了声“谢谢”后，先将我手中拾掇好的一袋子东西拿了过去放在手边，然后接着干活。

我生怕自己看得不仔细，给自己带来不必要的麻烦，于是再三叮嘱：“如果拿回去发现有过保质期的，您一定要扔掉啊。”

没想到，那个男的很无所谓地说：“没事，我们家吃的这些东西都是别人给的，我们从来不看保质期。”

……

他的话，我无法接下去了。

我不能告诉他，吃过了保质期的东西对身体不好。因为我知道，当一个人还没有资本讲究生活品质时，其他人就不能站在制高点上去指点他的生活方式。

就像有人质问我“为何现在就不买一套自己的房子，否则以后会更贵”之类的，听了除了让人很反感外，还会让人重新审视对方。

因为那天的事，搬到亦城后，每次见了那个男人我们都会相互间打招呼，至少，会给彼此一个有暖意的微笑。

三年多过去了，我已很习惯于那一家人的存在，虽然，我至今都没弄明白他们一家五口人在一个目测十平米不到的房子里是怎么生活的。

可是，突然间，他们就搬走了。那个前面经常堆满废品的房子，大门紧闭，在寒风中，沉静。

最近，很少看朋友圈。因为，打开不是“红黄蓝”，便是四处游荡的灵魂。平时充满温情的朋友圈，突然间，就悲伤逆流成河了。

每次出门前，裹得严严实实都觉寒冷，那些拖家带口无处可归的人啊，不知如何抵御这透骨的西北风。

所有现象的背后，都有一个不为人知的真相。只要是真相，总有一天会大白，像洁净的雪花那样的白。我们现在要做的只有等待，等待真相大白的那一天。

一定，会来的。

耳边，再次传来一阵阵吆喝声：

“库房要搬了，公寓要拆了，人要回家了，鞋子便宜卖了。一块钱一双，便宜到要哭了。你买了好过冬，我甩了好回家。冬天太冷了……”

眼前，成群结队魂无所依的面孔。

回过神来，是一个柔弱无力的自己，站在京城的天空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