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梦:独善其身的老人
1
我正在做作业,突然间听到爷爷睡的那间房里有响动,赶忙起身跑过去,眼前的一幕是:爷爷跌坐在木板上,一个胶桶被他瘦骨嶙峋的身体压成两半。爷爷手里拿着一截断了的腰带。我什么话也没说,跑过去用尽力气双手抱着爷爷往床上拖。
爷爷欲加挣扎,嘴里说“你别管我,让我死了算了。”
原来,爷爷是想把身上的腰带系在他头上的木篙子上:上吊。由于得了癌症,已经没有多少力气,试了两次,第一次没有成功,第二次够着的时候,腰带不受力,整个人吊上去的时候腰带一分为二,爷爷逃过一劫,掉在了地上。
木篙子离地面一米多高。
那时候是1999年,我14岁,上小学六年级。
爷爷有三个儿子,二伯过继给别人家了。我家和大伯家住在同一个院子里,四间木房子,每家分得两间房。爷爷查出癌症以后,住进了我家,我的床让给了爷爷。那时候小,不懂的人情世故,爷爷病危期间,我很少去看,或者是害怕吧。爷爷最挂念姐姐,姐姐命苦,小学毕业就出去打工了。
那时候得了癌症,就等于给生命判了死刑,爷爷就成了一个等死的人。
爷爷出身于一个地主家庭,听老爸说,太爷爷是一个非常了不起的人,家大业大,而且会法术。有一次太爷爷走山路,几个土贼拦路打劫,太爷爷在石板上动了手脚,那几个土贼坐下以后被定住了;还有一次,村里某个人的脚被斧头劈着了,血流不止,去医院也无济于事。后来经人指点,他买了一瓶酒,倒在一只大瓷碗里,朝着我太爷爷坟头的方向洒了三大碗,血立马止了。
关于太爷爷的传说很神奇,他是村里治跌打损伤的好手,太爷爷的这点本事没有传给爷爷,倒是姑姑会几手。爷爷的中指少了一截,听说是小时候不听话被太爷爷按在门槛上一刀剁掉的。
爷爷被查出癌症以后,我们家和大伯家商量着互相照顾,以一个月为期限。那时候家里穷,几乎没有买水果给爷爷吃。爷爷还能翻身起床时,就在他床边放了一只粪桶,大小便就拉在粪桶里。有几次,爷爷痛苦的在床上呻吟,竟没有一个人去床边看望。大伯和伯娘干脆把门锁上,走村串户去了。
记得爸妈和大伯伯娘把爷爷搀扶在太阳底下的时候,爷爷身上看不到一点肉,几乎全是皮包骨头,原先高大威猛的爷爷被病魔折磨成眼前这样一个人,现在想想,难于置信。可能是爸妈他们知道爷爷的期限已近,让他看看最后的日头,帮他洗头,擦拭身体。
爷爷走的时候,我正好在家没有上学。老爸给秧田挑了几担牛粪,感觉有些不对劲,在爷爷床边叫了几声,又用手探了探他的鼻息,确定爷爷已经撒手人寰,老爸放了一串鞭炮,以示亲人死去,然后吩咐我去通知姑姑。
在去姑姑家的路上,一个村里大姐问我:“你爷爷走了?”
“嗯。”我面无表情地点点头,向姑姑家走去。
2
解放初期,爷爷被“打倒”了,戴上了“高帽子”,送去监狱改造。
刑满释放以后,爷爷独自住在了离家不远的一所木房子里,婆婆在我还没有记忆力的时候就已经过世了。他的两个儿子,在每年秋收以后定期给他一点口粮,平常,爷爷一个人生活,做饭,洗衣服,挣钱。
我家五口人,分得两亩肥田,每年除了给爷爷交的口粮以后,还要给国家缴纳一定数量的税粮,每到青黄不接的季节,我们家里总是缺饭吃,有时候从邻里相亲借,有时候老爸卖了柴禾买一点粮食。
大伯家里三口人,经营了一片柑橘园,比我家情况好一点。有一次他们家给爷爷交口粮在斤两上对不上号吵了起来。伯娘抄起扁担就往爷爷头上砍去。爷爷的额头顿时鲜血直流。
爷爷和他的两个儿子几乎无话可说。
我和姐姐是爷爷带大的,我每次上学都要经过爷爷家门口,有时候问他要一毛到五毛零花钱,买酸萝卜吃。爷爷的收入基本上都是靠养鸭子换来的。我们这里人如此念叨:好吃懒做当鸭客,鸭子篙篙12节,赶得鸭子飞起来。常年,爷爷赶着一群鸭子到处放生,爷爷手里的竹竿子是不是12节,我至今也不知道。鸭子卖掉以后,爷爷就很闲了。他成天泡在牌桌上,有时候甚至通宵。
打完牌正好到晚饭时间,有时候到主人家里蹭一顿,大多数时候都四点半下牌桌,回去做饭吃,就像一天的工作,形成了规律一样。
姐姐会偷偷抱一些柴禾送给爷爷,也会帮爷爷洗衣服。爷爷临终前,嘴里不住地念着“秀红”。“秀红”是姐姐的名字,可姐姐却远在他乡,无缘见爷爷最后一眼。
在我印象里,爷爷很少来家里吃饭。他与父亲关系也不是很好,我从没看到他们父子俩好好说过一次话。倒是每年除夕,爷爷不是在姑姑家吃团圆饭,就是在我家或者大伯家。团圆饭吃过以后,他就会给我们兄妹每人十块压岁钱,我们自是欢喜的很。
3
爷爷生前一生寂寞,他的三个孩子,姑姑、父亲和大伯没有让他享受到一天福气,爷爷死的时候,他们把爷爷剩下的一千块钱拿来买棺材。家里没有堂屋,爷爷的棺材摆在外面搭建的帐篷里。办丧费用各家一半,来往亲戚的人情礼钱分别记在各家的名下,我家出了什么,大伯家出了什么,记得一清二楚。
爷爷在谭氏一族里辈分是很高的,虽然灵堂是一个临时搭建的帐篷,但村里的年青一辈对爷爷都很尊敬,来给他上香的人络绎不绝。
他们私底下说,爷爷一死,村里“再”字辈的人剩不了几个了,扳起手指头都可以数过来,听他们的口气甚是惋惜的很。
过继出去的二伯,单单空出了自家的院子,用作摆酒席的场地。
为了给我家撑场面,妈妈的娘家来了一大帮子人,五个舅妈,还有一些连带亲戚,带头的是大舅妈,来的时候热热闹闹,礼炮震天响。大伯娘家的娘家人也来了不少人,都是撑场面送礼的。
爷爷的死,成了两家人之间的攀比,好像哪一家亲戚来的少就很丢脸一样。
爷爷出殡的那天,我没有跟去,在别处放牛。远远听到出棺的敲锣声和鞭炮声,我抬眼望了一下,心里没有一点悲伤的滋味,甚至连一滴眼泪也没有流。我只知道,爷爷已经死了,爸妈和大伯伯娘再也不用为赡养爷爷而发生分歧闹矛盾。
黑袍道士说,爷爷的幕穴是个好位置。
家里的每扇门楣上贴了一道黄色的符,深奥之极,头七还没有过,我一个人便睡在了爷爷睡过的那张床上。有一天晚上,院子里飞来了一只很大的蝴蝶,母亲说,那是爷爷变的。生前,爷爷遭遇的苦难和寂寞,死后变成一只蝴蝶,飞向了他自己的天堂。
爷爷去世时,72岁。
作者简介
无梦,80后,湖南湘西人,文学爱好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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